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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你的隔夜汉堡再热就焦了。”Clay突如其来地从身后飘过来，把Dennis吓了一跳。他就是看不惯这人被随心所欲拨动心弦的样子，只是前妻的一个电话就又回到烂冻茄子状。

Dennis扒开汉堡纸。“你说她什么意思？她约我吃晚饭，是不是突然回心转意，要跟我复婚了？”

“你猜。”

扒汉堡纸的动作停下了。“我猜……是的吧。”

“呵呵，再猜。”Clay飘走了。

于是Dennis追了出去，捏着一个干瘪无味的梆硬汉堡。“那会是什么意思？你说我今晚要去吗？”

Clay紧急刹车般地停住了，Dennis没刹住，一股脑儿撞上了。“操……”他的鼻梁估计被眼镜鼻夹硌青了，“你还挺结实，疼死了。我不是应该直接破胸而过吗？像异形那样。”

“异形又是什么东西？”显然Clay是没赶上这系列电影的走红，看Dennis愁眉苦脸的又想笑，“游魂想让人类看到的时候会这样，不想被看到的时候就彻底没影了。以前你看不见我的时候经常从我胸前背后穿来穿去，我没揍你算脾气好了。”

“真的吗？那当鬼岂不是很棒？”Dennis显然被带跑偏了，“你看，你想见人的时候就见，不想的时候就消失，享受自由、不受约束，还不用还房贷车贷。还能吓唬动物，把屋子震得叮当响。”

Clay看似心不在焉地说：“是啊，不错，但绝大部分灵魂都去接受审判了，只有自杀的才游荡人间，你这么羡慕我是活够了还是想结束生命？你也没这个胆量吧。况且有些事……算了，你今晚打算怎么办？”

“我老婆在电话里说有事要交代，又担心……”

“是前老婆。”

“是，谢谢你提醒我已经离婚了。”Dennis抓住他的手用力晃了晃，“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还有复婚的机会吗？”

Clay举着食指摇了几下。他的手不白也不纤细，手掌有一定厚度，但指骨却包着一层不多不少的皮肉，使得手指宛如钢琴家的宝物。“这就跟每晚22点的TV狗血伦理秀一样，我猜并不是件好事。但你真那么想去？不上班了？”

“呃。我想……可能，是的。我今天可以请假。”

“你是不是还想复婚？”Clay斜靠冰箱，脸上扬起一丝苦中作乐的滋味。妈的，这孙子居然为了她还想请假。

Dennis摇头，又改成点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是吧。”

“好吧，看在你唯一能看的蓝眼睛的面子上，60年代的把妹圣手教你几招。追求女人不能靠低三下四哀求，而是要了解她们，听懂她们的芳心，你明白吧？”Clay的样子颇为得意，昂脖子的时候让Dennis想起了某种小动物。尽管眼前的不是人也不算小。

Dennis舔了下唇上干燥的嘴皮。“老实讲……我不太明白情爱，她、她是我的初恋，我只是觉得感情要从一而终。我需要怎么听懂芳心？”

Clay指了指自己的衬衫又指了指Dennis。“第一步需要包装，搞件像样的行头来。”

 

真想不到这个傻逼居然还想着复婚。Clay听了只有一种想变鬼吓死他的冲动。不对，他本身就是鬼。“这件不行，下一件。”现在他躺在Dennis的枕头上，靠着床头，插肩而视。Dennis穿着一条灰白条纹的老大爷睡裤，光裸上身，一件又一件地在他面前换衣服。

跟他妈棕头发的芭比娃娃似的。

这感觉让Clay似曾相识，好像在某些酒吧看钢管舞娘。

只不过Dennis的胸比钢管舞娘的大多了。Clay假借把关之名，大大方方把他的身材审视了个遍。尽管他的脸总是无精打采，丧眉耷眼，可凭心而论Dennis的身体真的无敌棒。Clay感觉自己的目视像舔了一层奶油的火，从精壮的腰腹人鱼线顺着肚脐下的耻毛打了个转，一直盯到胸肌。Dennis体毛旺盛，特别是胸口。于是Clay放肆地在他身上放了一把火。

这是他想象的火。

“这件怎么样？”Dennis挑了一件苹果绿的Polo衫。

“你猜？”

“好吧。”尽管Dennis不喜欢这种换装游戏，但Clay的审美确实让他信服。他又翻了翻衣柜，拎出来一件肉粉色的。

“别穿这个，老爹。这件像光着似的，你买它的时候没戴眼镜吧？除了Polo衫还有别的吗？”Clay使劲摇起脑袋，心想这个脱衣舞娘的小费一定不给了。

“没有，我老婆……前老婆说喜欢看我穿带领子的Polo衫，我就没买过别的。”

“连一件白衬衫都没有？那你参加正式场合穿什么？真空穿西服吗？”

Dennis回忆起来。“没，我在西服里套Polo衫。”

“哦我的老天……”Clay把脸埋进手掌大笑，“怪不得你被甩了。成吧，帮人帮到底，我们出去挑点儿衣服，长成这样的身材穿点儿什么不好？你光着都比穿衣服耐看。”

Dennis被逗笑了。他以为离婚后自己要自怨自艾很久，但事实上身心却说不出地放松。他觉得这一定是Clay的功劳，因为他曾经是炙手可热的脱口秀红人，他让人快乐的本事天下无双。

还有他心底不得不承认，不管Clay的话几分真假，被人称赞都是件值得开心一笑的事。

“走吧，我家附近有沃尔玛。如果我老……前老婆没拿走我的新车就好了，现在我得坐地铁。那辆车的首付我存了好久，真怀念它的方向盘啊。”Dennis随意套上一件就走，Clay犹豫了一下，起身跟在后面。

一直到门口。

“嗯？”Dennis准备回头锁门，看Clay还站在门里，“哈哈，这又是你的把戏？你准备我先锁好门再穿出来？好吧，反正这门对你没用。”说着开始拿钥匙串，一只手覆在门把上。

“等等！”Clay突然喊道。

“怎么？”

Clay面露难色，第一次在Dennis面前。“……这算是破十诫的惩罚？我也不知道。自杀者没资格自由。我们无处可去，困在原地直到启示录最后一章。”

“什么叫没资格自由？你被困在我家里？”Dennis暂时没听懂。

Clay指着脚下的位置说：“不是困在你家，是困在我死的地方。44年前你家是一条大街，我从酒店走出来，把身上所有的钱给了小费，抽了最后一支烟，然后就站在这儿。周边的人来来往往，我就站在这儿……”

“停停停，我暂时不想听你怎么死的。”Dennis的脸色通红，心脏一紧，声音也大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每一个死于自杀的灵魂都困在原地了？所以你才在我家呆了这么久？”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Clay点点头，神情落寞，“很可悲的玩笑，是不是？现在你还羡慕我吗？”

“不可能没有办法吧，上帝不会这么残忍。”

“有办法，除非你让我出去。以上帝的名义，其实驱魔也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只不过屋主说话比较管用，牧师用上帝的话也能驱赶我们。他们叽里咕噜说上一串，也能把我轰出去。”

Dennis没想到这么简单。“好，我现在以上帝的名义同意你跟我出来。”

Clay也没想到Dennis说得如此直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当然他不呼吸也没问题。“……你脑袋一定秀逗了，要是稣哥知道一定要哭了。”

“稣哥又是谁？”

“就是上帝他老人家的独生子，耶稣啊。”Clay迈出一步，他永远没奢望过的事就这么简单地发生了。他真的走出了这个门。

“操……”Clay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一直走到柔软的草坪才停住，Dennis的信箱在他左侧，一条小马路在他正前方，两个骑自行车的女孩儿正在比赛。Clay有点儿紧张，像他第一次名声大噪前上台，情不自禁开始抿住嘴唇，让绷紧的脸部肌肉放松。最后他猛吹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我又回来了，波士顿。”

 

沃尔玛的两个售货员在窃窃私语。他们是认识Dennis的，因为这个苦瓜脸的大个子男人总在特价时来抢购Polo衫，身后偶尔有一个面色不悦的美丽女士相陪。但今天的Dennis格外不同，他没在Polo衫那边闲逛，也没买过时的运动装，而是一个人在衬衫那边溜达，时不时自言自语，比一比衣服，时不时照照镜子再自言自语。脸上带着他们从没见过的欢笑，简直和曾经苦大仇深的人换了一张脸。

但看上去像个疯子。

 

“这就是沃尔玛？我只在电视上见过，但没想过这么大。还有你能不能控制一下表情，售货员快报警了。”

“你才简直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好吗？”Dennis拿着衬衫比划着，“你居然把第一个房东吓到心脏病发？你太牛了。”

Clay对着这件衬衫摇了摇头。“关他妈我什么事啊！我只是想现身然后让他同意我出去，谁想到他有心脏病。别提了，第二个房东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还是怎么了，隔不久就搬到山上养老院去了。还好这条街盖了房子，否则我永远动不了。”

“我天。”Dennis抄起另外几件，笑到捂住胸口，“所以你应该感谢我老婆，要不是她甩了我你还没机会安慰我。”

Clay指了指另外一排：“是前老婆。”

“好的，除了拿这件还要那个吗？”Dennis按照指示又拿起一件黑色的同款。看了下价签，反正也不贵。

“反正试试又不花钱，意大利人最懂做生意，可能仅次于犹太人。”Clay找了个椅子坐下，他现在可算擦亮了鬼眼，知道Dennis有多谨小慎微。就好比刚刚坐地铁，Dennis买了两张绿线的车票。

两张啊，Clay肯定他的脑子秀逗了。

 

Dennis在试衣间保持着站姿，手腕前伸，一边向前走一边系袖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黑衬衫真的适合我？我更想穿桃红色的，和我的小袜子更配。”

Clay瞪大眼睛等着他出来，双手把头发拢到耳后。脸上不禁挂起一抹成功的微笑。圣父圣子圣灵啊稣哥！他就知道Dennis穿这个没错！他发掘出一块没打磨过的钻石，还他妈是南非的。

他静默地看着Dennis一丝不苟地整理领口，感觉周围有无数个丘比特聆听着他的欢呼声。

“这件好吗？”Dennis对此毫无察觉，用力地拽了拽袖口。他的肌肉可能长得太好了，弯臂时快要撑破它了。

“好啊，但你能不能别把扣子系到喉结啊？跟印第安古董似的，给我打开两个。”Clay松了一口气，他还是那个老土守旧的倒霉蛋Dennis。

“呃，好吧，但……感觉挺怪，裹得真紧，为什么不能穿宽松一码？我还是习惯穿Polo衫，懒得洗的时候都不用熨。还用再试别的吗？”Dennis按吩咐做了。Clay觉得这一刻的Dennis有型到爆炸。

“就这几件吧，别换了，今晚你就穿这个。接下来我要教你如何周旋话术，和沟通目标推拉进度，还有……”

一阵没有眼力见的声音从Dennis的人鱼线的方向传来，声音老大老大的。Dennis揉着自己的胃，另一只手抓乱了头发。“还是先让我填饱肚子吧，上午那个汉堡就没吃完，热焦了。”

 

丝毫没有意外的，Dennis还是买了个汉堡。他对芝士汉堡的执念如同Polo衫。

“我刚才教你的都记住了吗？来，重复一次。”

“嗯，大概就是……为了增加疏离感不要帮她拉椅子，但吃饭时要主动点她爱吃的。要记住今晚自己不是主角，是个观众，把谈话的时间留给对方，让她开始表演。”Dennis喝了一口汽水，“你教的太多了，我没说错吧？”

Clay悲伤地看着他。“我说了这么半天你就记住这几个？算了，总之你今晚的目的是树立帅逼形象，不要太多话，切记，不要太多话。因为你没有我嘴皮子上的能耐，不确定能把人哄乐呵呵的就闭嘴。无论她说什么，你都要像我现在这样……凝视她，最好皱着眉头凝视她。让她在摸不清你想什么的时候越说越多。”

Dennis想象了一下。“你的凝视确实很有热度，但我想象不出来她跟我说那么多话的样子。”

“不用想象，你今晚就能看到了。”Clay抓住时机往Dennis的领口里瞥了一眼，好多好多毛毛，“在她的思路跟着你跑的时候，你就放个重磅炸弹，给她重重一击。”

“重击之后就可以复婚了？”

“不知道，反正你不重击就窝囊死了。来，学着我的样子。”Clay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眉毛中央挤出几道纹路，语气淡然又让人不敢忽视。尽管只有Dennis一个人。

“你找到时机就问她，上个月和上上个月的周末都干什么去了？”

Dennis大概猜出来什么，低着头犹豫起来。“这么说她早对我没感情了，可……我恐怕自己永远不会对她说这么无情的话，尽管她……抱歉，这个我恐怕做不到。”

Clay大方地摆了摆手，把注意力放在四周的行人身上。他好久没回到人堆儿里了，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是人。还被Dennis的窝囊气到连鬼都做不好了。

Dennis他妈的糟透了！

 

Rosanna坐在玫瑰花布艺沙发里，不安地搅动咖啡。今天的Dennis，她的前夫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从她跟着他走进熟悉的餐厅时就感觉出来了。就连曾经的门童都注意到了。

她的Dennis看上去过得很不错，变得精神了，感觉还长高了几英寸似的，气质也不一样了。他从前总跟在她身后，像可怜又恶心的鼻涕虫，甩都甩不掉。既没有男人味又总爱张口闭口地道歉，还有一根很不咋样的鸡鸡。

抛开鸡鸡的问题不谈，Rosanna发觉离婚后的Dennis并没有想象中低沉落寞，光是这一点就让她意想不到，并且很微妙地开始不舒服。

Dennis居然看上去不错。

凭什么？为什么？他今晚的话都不多，但点的菜又是两人曾经爱吃的。越来越多摸不透的疑问在Rosanna的脑子里蹦来蹦去。她抬头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如她所愿，她的前夫仍旧爱着她，像一条忠诚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大狗狗。

她把一缕金色的卷发掖到耳后，目光交视的一瞬间，她仍旧想要掌控这个男人。

“新衣服不错呢，Dennis，从前从没见你穿过。”她小声地问。

Dennis点点头，用微笑代替一连串哭天喊地的感谢。为了不露馅他决定按照Clay的吩咐，把注意力放在主菜上。

主菜是什么？哦是鱼。Dennis用刀叉分开鱼肉，嗯，鱼真好吃。

“是新买的吧？和朋友一起去的吗？”Rosanna感到一丝丝被冷落了。

我哪儿有朋友啊，Dennis刚要脱口而出，继而把注意力又放回银鳕鱼上。嗯，这家的鱼真好吃啊。

“新认识的朋友帮我选的。”他咬住一块鱼肉，仍旧做不到对前老婆撒谎。他居然开始后悔没拽着Clay一起来。

Rosanna的深信不疑只演够了五分。因为她了解前夫岌岌可危的交友圈子。“她的眼光不错，真得是很好看。”

“哦，是他。”Dennis擦擦嘴，妈的，对前老婆说谎真难，负罪感顺着冷汗往外钻。要是Clay来就好了。

Rosanna笑了一下，歪着脑袋，像个恋爱中的少女。她就料到Dennis不会这么快结交女伴，但今晚的他真的过于耀眼，她也是现在才意识到前夫是个大帅逼。一个深情凝视、等着她回心转意的大帅逼。

但Dennis就是Dennis而已，他永远都是那副赤手空拳的窝囊废的样子。Rosanna并不想这么快打碎他的假象，这都是为了见自己强撑出来的。

鱼快吃完了，接下来怎么办？与此同时Dennis的脑袋里只有这个问题。

 

“嗯，我今天其实还有别的事，听着Dennis，我很遗憾，我们的婚姻并不愉快，但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丈夫。我拿了你的车，但我的律师建议我们平分房产。”温和的灯光打在Rosanna脸上，衬托出她薄情又苍白的五官。

“平分……房产？”Dennis知道自己要破功了，脑袋又耷拉下来，又有了驼背的趋势，“为什么要这么对我，Rosanna？”

Rosanna轻声说：“我不想这样，亲爱的，我不想。是律师的建议。装修我也花了钱，我并不想这样。或者你把房子卖掉，我只要三分之一就好，毕竟我们的婚姻……”

接下来她说的话Dennis没有在听。他只听到房子卖掉就警醒了。他又想到了Clay，那个没有屋主就迈不出去的游魂。

44年与世隔绝的孤独能感同身受，毕竟Dennis就是个被孤立的人。不管他如何努力，总会有人把厄运强加在自己身上。他永远爬不到顶峰。

想着他的身体越来越前倾。

如果把房子卖掉就换了屋主，Clay不可能这么快再和人打上交道。Dennis考量起来，计算着时间。他的头也低下了，看上去正在思考，宽阔的肩膀向内缩，似乎马上就要哽咽地点头了。点头之前还会先道歉。

这房子绝不能易主。

只要他还是屋主，Clay就不会受困于眼下。

无论是三分之一还是三十分之一，对Clay都是一样的结局。

“好吧。”Dennis放松了肩膀，重新抬起脸，十指交叉，食指打着鼓点，脸色被黑色衬衫衬托得有些暗，“那你先回答我，上个月和上上个月的周末你在哪里？”

盘子里的鱼吃完了，但他今晚也不需要再吃了。还不如今早没吃完的汉堡美味。

（老婆的一切都是编的，跟原人无关，我瞎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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