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打手

【盾冬联谊抽题活动】部落奇缘(下篇,风中奇缘AU)

终于写完啦!拖了好久,越写越多……

上篇及背景

中篇

感谢奶子神明呼噜太太的美图!


正文:

10.意难忘

“现在还没到放春假的时候呢,小鬼。如果我没算错纽约还是冬天。”山姆假装不经意才接到史蒂夫,眼皮却沉得直打架。河岸渡口的小渔船招揽了不错的生意,但早已不是旺季。

“谢谢你来。”史蒂夫有气无力,走过身边时象征性地一挥手。

“喂!你小子!”不明所以的,山姆偏了偏头,揽过史蒂夫的肩,“突然让我来接你,见面也不说话,升学考试没通过吗?”

“通过了。”史蒂夫淡淡说道,眼下一片乌青,没有一丁点儿想继续谈话的样子,再继续逼问下去就没意思了。

“好吧。”山姆知道无论如何也撬不开他的嘴,“晚上还是住旅店?我送你。”

史蒂夫微微抬头,牵强地扯动嘴角。“不了,我回营地。”

 

营地中大部分生活设备已经报废了,和它曾经人来人往的风光大相径庭。原先的帐篷和木桩早不见了,新支上的还在旧位置,史蒂夫掀开其中熟悉的一顶,恍如隔世。山姆说的没错,这不是他该出现的月份,可除了这儿其他地方都冷得可怜。

他的父母永远离他而去了,抛下他们还未完成的课题,还未成年的儿子,抛下他们深爱和来不及爱上的世界,与坠毁的直升飞机一起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们研究多年的神明并没有眷顾,反而带走了他们。

史蒂夫坐下来,一路疲惫,他晃晃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一点儿。醒醒,醒醒。他像一头真正回到家的归途的小象,在偌大世界中举目无亲,手中只拿着失灵的指南针。

“嘿,鼻子真灵……”小托托用脑袋顶开门帘,直接冲到面前,把发愣了几小时的人带回现实。它用粗糙的舌头舔着史蒂夫自己扎红的掌心,兴奋不已。它是这里神出鬼没的小战士,史蒂夫的每次造访甚至用不着通知,小托托就用鼻子把消息带回去了。

现在史蒂夫搂着它修长的脖颈,颇有相依为命的意味。

“史蒂夫?”巴基悦耳的声音追着小托托而来,这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秘闻。当小托托每一回跑回营地必定是史蒂夫在这儿。

“是,我刚才……唔!”史蒂夫站起来,话还没说完,另一头小动物就拱进了怀,把他撞倒在折叠床上。

“史蒂夫!”巴基仿佛在展示御敌技巧,手脚并用地将史蒂夫固定住。日出能让他高兴,落雨也能令他高兴,但唯独见这个人最让小酋长高兴。这种感觉像神明降福,将温暖的火种点燃在巴基的身体里,留下叫做欢乐的记忆。

“是,是我,你又长高了。”史蒂夫捏了捏巴基的耳垂,顺着穿透耳洞的细绳看到蓝色羽毛耳饰。它们仿佛攀着摇摇欲坠的藤条,顺过小酋长平直的两肩搭下来。

“又来等我了是不是?不要天天跑,我来之前会告诉山姆。”

“巴基天天等,你不来。”巴基玩着自己的长头发。由于蓄发的风俗现在快要及腰了。他还没搞清自己对这个异国客的感情,但在心中却把他捧得很高了,只当他是整片雨林最稀有的,是虔诚的战利品,是别人都没有的。

“傻瓜,我在上学啊,要放假才行。”史蒂夫听这句耳熟的抱怨有几百次了,仍旧不厌其烦,“你还有训练吗?肚子饿不饿?我托山姆给你的零食吃完了吧?”

“巴基不上学。”小酋长把轮廓硬朗的脸藏在长发下面,喃喃自语,“也不喜欢史蒂夫上学,上学,史蒂夫就不来。”

“是是是,我不上学了,以后都不去了。读那么多书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忙忙碌碌,蠢死了,真的糟透了,以后……”

巴基抬起脸,疑惑地问:“你在不高兴?”

“不。”史蒂夫睁开眼,“没有不高兴。”

“史蒂夫不高兴。”巴基向上挪了挪身体,试图从史蒂夫的脸上看出了什么端倪,小心翼翼地问,“今天神明高兴,太阳神很高兴,托托高兴,我也高兴,可史蒂夫不高兴?”

这种滋润心田的笨拙关怀撑满了史蒂夫的心,柔柔软软地抱住他正在滴血的心脏。“我没不高兴,和巴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不过你的脸怎么了?”史蒂夫坐起来,捉住小酋长左右闪躲的脸,指尖抚摸那道横在颧骨的伤口。伤口已经结痂,从颜色判断应当不深。

如果说这片雨林有什么能让史蒂夫抱怨的,那就是这种苛刻的训练。“又不打仗,长老们非要你们动真格的?”

“万一呢。”巴基垫起脚来和史蒂夫比身高,对伤口不甚关心,“巴基连树屋都建好了呢。”

“哇!那可恭喜了,部落会有庆祝仪式?他们的酋长就要成年了呢。”史蒂夫将简陋的帐篷整理出可以睡人的床铺,从布袋里抖出一沓书籍。

“是,可巴基不想当酋长。”

“那可不行,村子里的长老不敢怪罪你和神明,却敢用我祭神。要是你不当,他们会觉得是我这个异乡客骗了你。”

巴基坐在书堆里,翻来翻去看不认识的字母。“可巴基不想做酋长,真的不想。”

史蒂夫找了一把马札,蹲坐在困惑于英文的下一任酋长膝前,手指敲打着他的膝盖。“好,那我们不做酋长。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想学英文吗?”

 

雄壮的成年猎豹舒展修长四肢,放下警惕戒心,在史蒂夫的帐篷里翻着肚皮打哈欠。有着环状花纹皮毛的小托托平日肩负保卫主人的重任,在茂密雨林与主人携手奋战,化解危机。此刻它有力的毛尾巴勾翘着,卷着小酋长的脚踝,利爪收起,袒露着伤口纵横的肉垫。

“想做什么?巴基今晚想在这里睡下。托托……托托也睡下了,嗯……睡吧,一起睡。”一旦心中藏有小秘密,巴基的神色就异于往常,双眼一改往日黏住史蒂夫的直视清澈,变得飘忽不定,蝴蝶般左右上下跃动。史蒂夫没舍得拆穿他,混乱的心也不愿多猜疑,打了河水烧开,和巴基简单擦洗一番就躺好了。

“快睡,不然明早起不来,没有早餐吃。”老实讲是史蒂夫有些累了,一躺下就眼皮发酸。身边的人不知道再酝酿些什么,动来动去地不老实。

“嗯,睡吧。一起睡。托托也睡,我们都睡。”巴基闭了眼睛,却悄悄眯了一条细缝,等着听史蒂夫匀速缓慢的呼噜声。

 

好家伙!

史蒂夫起先只是发觉后背酸疼,似乎躺在了又扎人又粗糙的编织品上。睁开迎来的是满目清莹的嫩绿。丁达尔效应下的光束打破树木顶端优势的屏蔽,大咧咧洒金一片,奢侈至极。

嗯,一个还没封顶的树屋。史蒂夫揉着发酸的脖颈起身,四肢从末端涌来不正常的酸软无力,好似睡梦中被胖揍一顿。

“混蛋,真是长本事了啊,敢给我灌药了吗?”始作俑者毫无愧疚,端正着上身,跨坐在可怜的史蒂夫的大腿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史蒂夫那张牛奶白的脸羞红一片,但又不想当品行端正的美利坚青年。总之心情是复杂的,身体是欢呼的。

“是点了草药,烟会让人做梦。”巴基完全不认为这个姿势有什么问题,一门心思炫耀起来,“巴基背着你,用藤条绑住我们,上树的时候。你很高,现在也很沉了,就很难……所以我们摔了。”

史蒂夫像喝下了白痴草药,忘记了身体的不适,双手搂起身上的人,一边摸索一边检查,同时感谢神明把巴基养得真好、真好摸,摸一摸还想再摸一摸……

“摔疼了没有?你其实说一下就好,我可以陪你睡在这儿。”

巴基听话地任他检查,同时诚实又可气地摇头说道:“不疼,摔下去的时候,你在底下。”

“太危险了!”史蒂夫找到了一处擦伤,在巴基胳膊肘的位置上,“看看这个!再也没有下次!”

“不危险,巴基成年了。”小酋长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望到史蒂夫无可奈何起来,只能将他紧紧搂住了,

“好吧好吧,你成年了。那么把我弄到这儿来是为什么?”          

巴基的举动很慎重,模仿从一而终的天堂鸟,把滚烫的额头靠过来与史蒂夫的额头紧紧相贴,身上是雨林特有的潮湿土壤的气息。

“成年战士才有树屋,把人再带回来。”他说着,大胆又炙热地去够史蒂夫环在腰上的手臂,“史蒂夫和巴基应当和他们一样。巴基就是在树屋里出生,在大酋长的树屋里面。”

大酋长?巴基连酋长父亲的身份都搬出来,显然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史蒂夫也知道。部落的战士成年时就建好树屋,凭借多年训练出的矫健身手,将自己喜欢的女族人带回来,或者可以说是抢回来。

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下只有健壮的战士才有资格凭借本领留下子嗣,史蒂夫哭笑不得,但最终还是哭了。他并不擅长发泄倾诉,但这一次的脆弱来得气势汹汹,好比积攒了数千年的海地地震掀起了疯狗浪,巨大的悲恸下藏着对未来希望渺茫的惧怕。他说不出来这股恐惧感的由来,就在十几天前,素来毫无担忧的男孩儿第一次认识了死亡,父母的离去彻底拉开了死神与他的隔膜,将噩梦带到面前。

无心睡眠无心考试,这阵子他甚至不想再读大学了。他成了都市森林里那只与双亲离散的小托托,从此再没有等候自己回家的人,在暴雨里四处流浪。

“巴基……巴基……”史蒂夫的脸埋在自己死命箍住的身体上,力道大得可怕,声音嘶哑又急促,“巴基,我没有爸爸妈妈了,再也没有了。我再也没有家人了。”

“家人?爸爸妈妈?”

“是,我的家人。”史蒂夫解释道。“……史蒂夫的大酋长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史蒂夫的kankayina也没有了。他们爱这片雨林,和你一样爱你的部落,也崇敬神明……他们去了你的神明那里。”

小酋长并不完全理解现代人对死亡的恐惧与离别的悲伤。这片雨林传颂上百年有关神明的传说,人终究要离开土地,去另外一个地方。在那里,离开的人从未远离,和光、和星星一样,赐福给他们眷恋的人。有离开就有归来,死亡带不走思念,生命源源不息,亘古不变地传递给一代又一代。只不过史蒂夫的泪水刺痛了他的心,就好像一支带毒的长矛刺在那里,拔不出来。

“神明很好,他们……”巴基不停地摸他后脑那片湿透的金色,史蒂夫是他的金色小太阳,现在竟然趴在自己胸前难过,“离开的人会带来新的孩子,神明都会还给你。”

“傻瓜。”史蒂夫在巴基胸前蹭鼻子蹭嘴巴,很难想象自己在一片悲痛笼罩下还有心思羡慕小托托,它也是孤儿,却从那么小就独占这块温暖美好的领域,“你想说什么?”

古老的印安部族流传着神秘文化,当土地赐予的食物不足以养活全族的紧要关头,村子里最年迈的老者都会主动离开,将生存渺茫的希望留给下一代。但巴基此时此刻提到的并不是这个。

“巴基想接你来住。像大酋长那样子。”

史蒂夫把每一个词都当做圣经,宝贵地捧在心口了。“傻瓜,你的意思是……你想像都市人学习娶我吗?”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巴基思量了一番,点头点头。“嗯,对,巴基娶史蒂夫。你在这儿,这里是家,巴基是家人,是史蒂夫的kankayina,是史蒂夫的大酋长。我们传宗接代。”

有了夫妻关系的女人会留在战士的树屋里,战士负责照顾女人一家,并外出狩猎,保护他们的孩子在树屋里顺利出生。原本甜蜜无比的浪漫敲醒了史蒂夫的警钟,对于他自己都好说,十年级之前史蒂夫就确定自己不喜欢女孩儿。都市人对同性爱人的接受度日趋渐高,呃……出柜也不是稀奇事。但巴基呢?巴基不一样的。

别说长老能不能接受他,恐怕印安文化的图腾里都没有同性爱人的标记。这是完完全全的外来物种侵袭,史蒂夫恐怕就是那位吹着瘟疫之风的恶魔,用未知的热风带走了部落小酋长,带他走岔了路子。

“巴基,你要知道,和我在一起……我们……”史蒂夫不得不去问他,暗自祈求命运留下一些祝福,“我们在一起了是没办法有小孩子的,没有新生命。我们并不能……传宗接代。”史蒂夫说完很尴尬,样子又很可怜。就好像他的生命线已经与这片丛林密不可分了,等着酋长发落。

“我们……不会有小孩子的。我们在一起……”抱住的仿佛是自己最后一个家人,史蒂夫却害怕了,“巴基,你、你懂我的意思吗?”

笑从巴基的双眼开始,他弓形的山根、高凸的眉骨、宽平的下颚都被这个笑柔化了棱角,在雨林深处无人之地,在还没有封顶的树屋之中,宁静又轰轰烈烈的,为叫做史蒂夫.罗杰斯的城市遗孤重建了名为家的地方。

“巴基懂。巴基就是家,是kankayina,是史蒂夫的大酋长。”

 

11.共进退

“在想什么?我还以为这时候的我很有魅力……你在分心。”史蒂夫将一条结实有力的大腿从小酋长的胯部挪开,汗水淋漓的两人连体一般绞着压着,纠缠不休地亲吻拥抱。

巴基的上身完全压在史蒂夫的胸肌上,两个成年男人的体重让他们的肌肉有些吃不消,微微酸着挤变了形。

“嗯,在想小托托呢。”小酋长低头在史蒂夫的喉结上留下一个牙印,两颗小虎牙硌出的小坑对称且明显,“史蒂夫比小托托还黏人,想小托托……小托托……”

“天啊,现在在你身边的可是我呢。”史蒂夫抬头去追刚才没完成的那个热吻。

“小托托也会亲巴基……唔……可不是这样亲的。”巴基反手把史蒂夫摁倒在枕头上,热情又饱含力度地回吻,带着些撕咬的野性。后腰和臀部向下凹成一道弯弯的弧线,而史蒂夫不老实的双手正紧紧箍在上面。

“是的,再来一下……嗯嘛!”史蒂夫不放手,坏笑从嘴角泄露无疑,“……神明庇护的小酋长,我们再来一次?”

根本等不及答案,史蒂夫的身体可比小托托难缠得太多。他们会像蛇那样纠缠着对方,肆意急喘。对水乳交融这种事巴基的反应好比被史蒂夫打了肾上腺素,他们的身体完全地契合,深深地嵌在那种只属于彼此的幻境中了,令他们奋不顾身地想上瘾。

“神明说……说今天巴基要休息了,要休息了。”巴基挡不住他,一边借着偷吻的空档喘气一边回答。

“神明说我们可以的。”

这话说得史蒂夫脸红,但仅此而已。他干的事情连神明可能都要怪罪,更不敢想象若是给长老知道了会怎么样。部族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多半是亲自带领小酋长踏上战士之路的族亲,若是让他们知道这个异乡客每晚在慈爱笼罩下长大的小酋长身上做了些什么事,那史蒂夫再多几条性命也不够赔给各路神明。

“哈哈……神明说不可以了,呼哈!巴基是、是酋长!”凭借矫健身手,巴基又一次从史蒂夫的爪下逃开,躲进被子最里面,以最快速度裹成密不透风的蛋型。史蒂夫疯起来会做些什么他深有体会,必须将恶魔的念头绞杀在摇篮中。

史蒂夫假意扑过去,用手掐住小酋长的鼻梁,极具占有欲地将人连被子一同塞进怀里。父母离去斩断了他和过去,巴基是史蒂夫与世界唯一包涵爱与信任的关联,他对巴基的渴求好比植物对水源。

“你干什么?”

“让我躺进去好不好?外面冷。”

小酋长掀开被角,好让这只块头结实的大托托钻进来取暖,事实上屋子里热到够呛。史蒂夫拉起来一个小靠枕,垫在巴基脖子下面,以免一个不小心的翻身就将那头东方珍宝般的长发压到了。等他们调整好姿势,心满意足地用手臂环住了对方,巴基的眼皮已经开始发沉。

史蒂夫搂着他半坐,从床头取来手机,一场势均力敌的会议即将决定那片雨林在继续的一百年里是绿意盎然,或是生灵涂炭。

“别闹,这样很痒。”低下头,他用手指勾勒巴基眉毛上的光影线条,却换来小酋长不甘心的哀怨一眼,似乎调动了全部情绪在说“巴基是酋长,巴基可以做想做的。”

“巴基是酋长。”看吧,史蒂夫就猜到他会怎样抱怨。巴基咕哝完转过身去。“巴基想做什么都可以……”他还又追加一句。

史蒂夫的笑容藏到巴基的发丝里,贴着他说:“当初可不是这样,有人哭鼻子说不要当酋长呢。”

“哦,你跑得快一点,那时候,我就不会哭了。”

“嗯,那时候……”

 

那时候史蒂夫刚迈进大学的门槛,浑身上下充满干劲,体力旺盛,喜欢跟着小托托在盘根交错的热带雨林里狂奔。选择与父母相同的专业,对他而言,整片雨林都是他们留下的叮咛遗嘱。

他会在春假时分乘坐渡轮而来,码头两个熟悉的身影已成为这里的常驻客。只是史蒂夫再不住小旅店也不睡营地里。他在这里有了一个家,一个叫做巴基的异族家人。这成为了史蒂夫那份独有的甜蜜牵挂,让他铭记自己并非孤单一人,他还有家,还有愿意陪自己一直到最后的那个人。

但很快的,残酷的原始森林就用自己的方式给这个布鲁克林来的孩子上了一课,提醒莽撞的他这里并非是他的地盘。

继承了母亲血液中对自然风光的独到鉴赏,史蒂夫有时会背上画架,有时会挂上自己的照相机。那时候的照相机还不迷你,颇有分量感,挂在脖子上沉甸甸,快门声能将饮水的小鹿吓跑。未经污染的原始植被彻底征服了少年,史蒂夫痴迷于美景,就渐渐忽略了它的庄严与危险。

直到有一天他踏入了未知部族的领地。

显然,快门的声音和闪光灯惊扰了他们的安宁。宝贵的相机和胶卷被打磨过的尖锐石块砸烂,始作俑者是密林深处的神秘部落。他们人数不多却神出鬼没,行为方式也与史蒂夫认识到的差异巨大。他该感谢巴基的神明和开明的大长老,若不是这些人愿意与现代人进行那可怜的一丁点儿接触,恐怕他与小酋长今生无缘。

未知部落的语言与巴基说的大同小异,史蒂夫被他们痛揍一顿,逃跑的过程中还被陷阱中的长矛戳了小腿,活像一只待宰的猿猴,被关在由完全风干的藤条编制的软笼里,

他被挂在树上,不停地动来动去,一面仔细听着身下的声音,希望能从这类有着同一套语言系统的对话中过滤信息,一面对天感叹雨林生命的多元化和高智慧。单单是这种皮袋式的笼子,别说是一个受伤的成年人,就算是大型野兽也无法从又韧又软的密网挣扎开脱。在此之前他从未深究巴基跟随长老都学些什么,现在他知道得有些晚,原始森林也有战斗噬血的场面,的确每一个部落都需要英勇好战的战士,否则下场只会像腐叶被泥土消化一样,由着异族部落侵犯占据资源,销声匿迹于渺茫的树海生机。

 

等烈火焚心的小酋长摸对地方,几乎过去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密林生命的警惕性极强,史蒂夫的脚印大多被故意毁掉了,小托托也无法追踪气味。时间分秒流过,让原本急得发懵的巴基冷静,用上林蚁觅食的技巧将没去过的区域分成扇形,沿着河域搜索。

没有一样生物可以离开水源,河域是最好的驻扎地。

由于脱水和伤口感染,史蒂夫不再做无用功。他尽可能地节省体力,这是雨林法则,受伤的猎物不会被追杀,细菌就会让它们自生自灭。对于一切取最大利益的原始民族,杀一个还未死透的人远不如围猎野兽重要。只需要把他再多挂几天。

巴基看到他时就是这一幅惨烈的场面,而此时此地,他还需要揪心再等到晚上。等到所有人睡去,开始做梦。

到了夜晚史蒂夫几乎立即认出了他,却没有看到他。巴基似乎只晃了一下就向树冠爬去,每一个落脚点选得完美无缺,既不折断枝条又足以承重。细长的肢体布满妖艳的图腾,除了完美与保护色融合,还带着神明对战士的祝福。

脸上的花纹对称且色彩浓重,好让战士的面孔衬托出狰狞。然而它们在巴基的皮肤上像艺术彩绘,只会让史蒂夫徒增了迷恋。

“你别出声。”巴基爬上树冠,用训练有素的目力从将近过百的藤条中摸索要找的那根。抽干了水分的藤条好比水牛皮,越勒越紧且富有弹性,只能找出主干,抽丝剥茧。漫长的前半夜就在这场无声解救中渲染出他们亡命的默契,这一刻史蒂夫骤然很想过世的父母,想趴在他们的怀里,想哭,想让他们放心。

他们深爱的雨林中有着儿子最后的家人。他们已离去,眷顾还在,仍保护着自己的儿子。

 

随着每一个死扣被解开,史蒂夫的头顶出现了一线生机。巴基顺着树干匍匐过来,双腿跨在顶上,史蒂夫尽可能配合,踩在被踩过的地方滑下树干。他们没再沿河域离开,只要守夜的战士发现,就会连夜跟踪脚印,机警地举起火把追来。

一个逃跑的外来客太不正常了,除非是有另外部落的人埋伏着,躲过了守卫,潜入了他们的村子。

逃跑沿途两人一路无话,雨林正在入睡,静得可怕,史蒂夫甚至可以听见身后模仿鸟叫互传信息的人声。他拖慢了巴基的速度,显然小酋长在树上比平地上还要灵活。这真是一场性命攸关的赛跑,如果作为刻意入侵的外族人被追捕,那刺进两人身体的弓箭将会是淬过毒液的致命武器。

直到他们相互扶持回到熟悉的村落边缘,巴基猛推了一把,连续不断的抱怨带着委屈,夹带着史蒂夫很少见到的泪水,以一还十地全部抛给了他。小酋长不懂察言观色那一套,饱满的情绪令他如此真实活在当下,笑容从不吝惜,泪水绝不憋回,一连串绝非好话的母语说出来却和情话似的。

接下来时间没有耽搁,巴基自知处理不了史蒂夫的伤,天不亮就敲坏了山姆的门。等睡眼朦胧的山姆赶来树屋收拾残局,对着昏迷的史蒂夫,二话不说呼叫了救援队的频道。再接下来,史蒂夫被连夜转运至护理站,在抗生素的作用下挺过了感染这一关。

他不知道的是,在昏睡的这几天里,他的小酋长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战士。

 

12.同心恋

小酋长捧着一把叶子进来,身后背的是一柄长弓。厚厚的叶心裹满了草药熬成的颜料,足以在两人身上画满部落特有的图腾符号。今夜的月色不美,又正值雨季,密林被湿漉漉的雾气缠绕笼罩,一场部族文明与现代科技的交锋发酵酝酿着。

“这个是这样弄吗?我穿你的衣服是不是小了一码?”

“这个,不对。”巴基已经整装待发,紧张感全被史蒂夫的样子击破了。这算是史蒂夫第一次脱下都市服饰,亲身加入到部落中。只是哪怕这样,他的一切一切都与这里格格不入,不管是穿错前后的皮毛护具还是格外白的肤色。更别提那一头让所有人好奇的金发。

“这事还是要麻烦你来,我真搞不定。”史蒂夫的双臂侧平伸直,任由巴基摆弄他穿得乱七八糟的衣装。这明明是个注定暴戾的夜晚,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大实话。

“虽然我已经说过一百次了,但……不得不再说一遍,它们画在你的皮肤上漂亮极了。”他指的是那些图腾。

这些对称的弧线堆成完美的外衣,好让每一位战士融入树木保护下。不同的是除了脸颊上的花纹,巴基的眼皮还涂有两抹暗红,从眼角勾勒一气呵成,再顺眼尾的弧度优美地深入鬓角。这是死去英灵的蛊惑,是神明的偏爱,这是大酋长的血脉。

 

“你画上也不错的,来!”巴基来到身后,从史蒂夫宽大的背肌画起,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一笔一划都增添了仪式感。这不仅是一次偷袭,这些涂在白皮肤男人身体上的符号意味着他的生命从此与自己的部落相互交织。这一天史蒂夫脱下牛仔外衣,为他,为雨林而战。

就在这一年,巨型的伐木车与推土机扩张了码头的面积,打破了将近二十年的和平协议。那些矗立将近百年的老树一片片倒在人类机械的铁齿下,那些饱含腐殖质与小虫的湿润土壤被一次次翻起铲平,最终压进了水泥。

各族酋长带领老弱妇孺躲进了更深的密林,不畏死亡的男人留下,战士决意听从召唤,或与家园共存或与神明为伴。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毁掉那些带来破坏的钢铁魔鬼,又一次次地退败,不屈不挠,无惧无畏。

巴基摆弄史蒂夫转了个半圈,开始描绘身体正面。

“今晚一切听我的,明白吗?不许冲在前面,更不能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我比你们了解那些钢铁。为了避免伤亡不要与敌人冲突,不要受伤,懂了吗?”史蒂夫不放心也不能放心,谁让巴基战斗时的彪悍吓得他心有余悸呢。

小酋长低着漂亮又可气的脸,坐在树屋的毯子上把图腾画到了史蒂夫的膝盖。“这个,这里好了吗?”他指着两年前留下的那道疤痕,然后接着描绘。

史蒂夫蹲下来,将长链状的耳饰从巴基耳垂上除去。“别跟我打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巴基在想你,想小托托。”

“我也想你,也想托托,但它不能跟我们一起去,爆炸,呃……会砰!可怕吧?会很亮,很多火,会吓坏它。”

在悲催的山姆援助下,史蒂夫成功搞来了足够的汽油。长老很不欢迎这些刺鼻的液体,认为它会将神明激怒。但这一切阻止不了更多的族人愿意追随史蒂夫,毕竟他们的酋长无条件地站在他那一边。

长老们就很无奈。

“巴基明白,史蒂夫会在我前面,是吗?”这里的每位战士都要蓄发,再统一扎成方面战斗的辫子。巴基早已用麻绳固定了长发,额角勒紧更显得眼神凌厉。

他现在是族人们的骄傲、部落的战士了,身手矫健出手灵活,在史蒂夫不屈不挠的营养投喂下高出族人大半头。那年怀抱幼崽的巴基小鹿鹿在长老、神明和史蒂夫的共同照看下与眼前的男人融为一体,只是目光未变,依旧清澈,眼角仍旧带笑。

他的头发早已披肩,留得很长,史蒂夫经常拿它取乐,还练就一手绑辫子的功夫,会扎团子头,还会梳双马尾,能耐死他。小酋长有了自己的树屋,自己的族人,自己的责任,还有了自己的爱人。

尽管在爱人眼里他仍旧是初见时屁股、膝盖、小肚肚磨得红红的,口齿不清,念不好史蒂夫名字的小鹿鹿。

“当然,我当然会。我会帮你,不管发生什么。但你不能单独行动,我们要在一起,要确保我一转身就能找到你。”

于是小酋长动了一秒的歪脑筋。“……你要是多转几次呢?可以吗?”

“没门儿!”

“王八蛋!”

史蒂夫脑门儿上的青筋都快气爆了,山姆趁他不在,教会巴基不少英文,其中就包括专门用来骂他的。

“那我就是好了,总之我们要一起行动。”史蒂夫格外固执,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和任何一位战士一样,图腾遍体之后金色的短发也不那么突兀了。

“巴基会害怕吗?”

“不怕。”巴基也给他的眼皮来了点儿色彩,把史蒂夫正式纳入自己的族群,“巴基没有错,为什么要怕?”

 

“砰!”

可是史蒂夫很怕。他也没有勇气再学习接受什么离别,去他的神明呼哈!从此以后他要当个无赖,要和命运耍赖,他通通不接受。

在他们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开之后又炸了几波,史蒂夫莽撞的计划成功了,森林边缘烧出几点火红区域。但出于考虑不周,史蒂夫并不了解爆炸同时释放出多大能量,瞬间像经历了一场地震,直接将他们从车顶的撤退路线掀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一定被摔出脑震荡,脑子晃晃悠悠的,一起来就想吐,忍着不适朝身后摸索。巴基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糟,躺在火光的中心朝他笑了笑。

“史蒂夫说的,一转身就能看到。”

 

现在,史蒂夫知道巴基仍旧在自己身后,一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

“原始雨林是所有生命的摇篮,人类的祖先经历了漫长起源和发展都昌盛于茂密森林和河域。直到今日,世界仍旧有三亿人口以森林为家园,不仅仅是因为雨林是全球三大生态系统之一!”

“生命生生不息,作为陆地生态系统的主体,可以说原始森林奠定了我们生存的基础。”

“英国生态学家格兰杰一再警告,森林是一切生命之源,当一种文化达到成熟或过熟时,它必须返回森林来使自己返老还童。如果一种文化错误地冒犯了森林,生物的衰败就不可避免了!”

“……今天争论不下的目标地,它的河域两岸有着丰富多样性的生态链。我可以说,这片森林就是瓦尔冈尼印安部落最后的栖息地。他们是这片大陆的原住民,对自然而言,他们才是主人,我们都是来做客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们就是他们!”

“印安部落的图腾掺杂了文字与图形的演变,并且每一部族的图腾都是独有的。这是仅属于他们自己的文化,更是一种我们至今不了解的文明。部落是森林留在人间的珍珠,却不宜开采。我们到主人家里做客就必须懂规矩。”

“……可以说瓦尔冈尼印第安人的语言系统处于古代语言和现代语言的过渡期,是最为重要的一环。近几年我和我的小组记录了上千条清晰的音频片段,可以验证自然学派罗杰斯夫妇提出的论点,提供足够有力的论据。印安部落的语言与英语来自同一个源头,这说明我们和他们的祖先曾经使用过同一种语言!”

“在座的各位只要深入研究就会惊叹于瓦尔冈尼印第安人的智慧。他们的情感丰富,忠诚真挚,交谈时音节不多,语调却极为多变。我惊叹于这种语言的魅力,它们饱含着热情,不同于英文的使用功能,更是体现部族紧密牵绊的象征。”

“这种语言拥有无穷的表现力,碾压英语的贫瘠。如果大肆开采资源那我们将永远无法见识这种民族的魅力。”

“……举一个例子,瓦尔冈尼印安语的词汇量不多,但丰富的语调拓展了每一个美丽词汇的深层意义。在做各位一定想不到如此庞大复杂的系统里居然找不到代表家人和族人的词汇和图腾,但这是最令人惊叹的部分。他们的祖先早在几百年前就参透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于是它们有一个统一的发音,一个统一的花纹,而这一切翻译过来,就是英文中的爱。”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战场,应当是全人类的战场。我们要守护的不仅仅是绿色植被,不仅仅是生命体。往长远看,在做各位必须保护这种文明赖以生存的环境。”

“这至关重要!几千年的进化让我们丢失了古巴比伦、古印度、古埃及的文明,但正是神明庇护,失去的被完好保存在密林里!看着他们好比看着我们自己!这是足以震惊世界的真正财富,重要程度比开发雨林的经济价值以几何倍数递增!”

“今天,我带来的不仅是小组几年来的收集资料,除了那些得到部落允许的视频短片,我,史蒂夫.罗杰斯,带来了一位真正的,真真正正的瓦尔冈尼印第安人。他从小为保护部落接受严酷训练,与都市人的世界观完全不同。这是一位完全纯净的印安后裔,是人类历史演变活生生的例子,活生生的几百年前的我们。”

“他们不愿与现代文明有过度接触,特别是在开采计划实施之后。我们破坏了雨林的平衡,也破坏了神明的信任。但这位勇敢的小酋长愿意为部落一战!愿意走到世界面前,和我站在一起,和我的组员站在一起!”

“接下来我会请他出来,我对在座满怀尊敬,但也有个不情之请。不论接下来的场面有多罕见,拍照可以,但绝不可以使用闪光灯。我们从出生就活在灯光里,但他的眼睛更适应夜色,对光的反应格外敏锐,同时也会被闪光灯吓到。相信我,你们绝对不想自己把他吓到。”

 

就在一转身的地方。史蒂夫走过帷幕,巴基果真就站在一转身的地方。

“你刚刚的话,说得太快。”

他现在又是一身丛林战士的装扮,那种富有民族性的独特之美让史蒂夫有几秒后悔,想把宝贝藏起来。对小酋长而言接下来好比另一场战争,对史蒂夫而言又何尝不是?

因为他很怕,怕得要命。人类贪婪的脚步绝不是几场爆炸能拦下,这种伤痛只要一次就足够疼遍一辈子。他怕得要命,把巴基拽起来那一刻,史蒂夫的心脏就像被烈火剜出一个洞。

决不能再带着巴基胡来,他要用能被这个世界接受的方式保护住这片原始森林。这不仅是父母的挚爱,更是牵扯了众多族人的命脉。小酋长只要还能站起来就永远会为它而战。

推土车和伐木机炸掉还可以再运来,战士们的长矛抵挡不了太久。这里是他们的家园,也是他们的神明所在。

“等回家我会再说一遍,很慢地说。马上要上场了,害怕吗?我会在旁边一直拽住你,一起行动。”史蒂夫突然想起他们的小托托,它还在树屋等家人归来。

“当然不怕。巴基又没有错,为什么要怕?呼哈!”

场外的小组员部署好人员安排,走近递了一张长弓。巴基和他们见过不少次,却从不亲近。世界对他的吸引力仅限于史蒂夫这一个人。

“对,为什么要怕,我们又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史蒂夫的表情千变万化,眼神停留在巴基的图腾上。他相信科学,可奇怪的是自从画过一次,接下来每一次再看,史蒂夫竟然对这些花纹充满了怀念,慢慢体味出图腾自身的美感。

“欢迎来到现代世界。”史蒂夫牵起他的手,手腕紧扣。这一次巴基没有长老和神明,这一次史蒂夫化作钢筋森林的战士,替那许多爱他的人来保护他,再护住巴基深爱的奇妙雨林里的每一棵树木。

“来,我们走吧。”

“走吧,呼哈。”

“冒傻气。”

“……史蒂夫是王八蛋。”

“……算我让着你。”


————————正  文  完————————

最初构思的时候这篇就结束在这里了,但是越写越high,所以过几天可能会有个欢乐向的小甜饼番外吧……可能吧……

么么哒

艾玛只恨自己不会画画,真想画个图腾版的小酋长,迷死你们!流鼻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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